2004年10月20日星期三

「文化行動」筆記(三)

曹百達

(原載於《基進論壇:香港社會文化評論季刊》,第三期,一九九九年,春季號,香港:基進論壇出版。頁78-79。)

「文化行動」除了關乎「語言」、「訊息」,更是關乎「身體」、「身體感覺」。因此,比起一般集會「發言」、寫「社會批判文章」、討論「調查報告」、構思「談判理據」等等「攪運動」(activism)的內容,「文化行動」有更多的東西。

如果大家曾經看過九六年三月八日一群關注虐妻問題的朋友演出的「被虐婦女的心路歷程」街頭劇,又或者看看「嘯聚街頭」二、三期裏談及這個演出所帶來的迴響,就會更清楚這個以「身體」演出的「文化行動」如何令當時觀看對「虐妻」已有一點「認識」的社工學生帶來了震憾,甚至驚慌!他們「看」到的跟他們「認識」的有不同之處;當然,他們「看」到的跟「現實」的也有不同之處,那是一個「舞劇」啊!他看到的並不是一個「寫實主義」的處境重現,告訴他們事情始末,有多少人物在場。他們只是看到一些身體變化出不同的動作,形態,但每個動作、形態都呈現了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所留下,到今天仍在這些身體上的印記。他們看到的不是過去的事情,而是今天的身體,這些身體透露了壓迫的歷史。

或者你會覺得「虐妻」跟「身體」關係密切,拿來作例子未必有普遍性。那又不妨聽聽以下經驗。

一班臨屋居民和社工在九二年排練了一個街頭劇,配合臨屋區居民聯委的爭取工作,到一些臨屋區呼籲居民支持及參與聯區爭取「原區安置」權的各項行動。他們的戲其中一段三分鐘左右的演出,頗能引得居民觀眾滿堂大笑。這段戲由四個臨屋居民在一個與臨屋單位大小相近的假想立方範圍內,做出十組「定鏡」動作。這些動作都與日常生活有關,由演員即興排練出來,包括有吃飯、沖涼、睇電視、做末牷K…觀眾看得十分投入,不時會心微笑或爆笑。他們看到的是他們「認識」的,也是親「身」經驗的,每日也「身受」的,擠迫的居住環境。這次身體的演出沒有帶來震憾或驚慌,卻帶來了共鳴(solidarity)。

有一些心理學和藝術的理論都有類似這樣的說法:「我們是通過身體去接觸這個世界的。我們的眼睛、耳朵、鼻孔、皮膚、舌頭、指尖、腳板不斷接受外界訊息,這些訊息有些被思想、語言吸收、表達,但也有不少跌落在思想、語言、意識以外,有些神經更是“不經大腦”已把訊號傳發至身體其他部份,引發心脈、肌肉、內分泌、以致情緒等等各種變化。因此,思想、語言、意識其實只觸及我們日常生活感受的一部份。」

那麼我們不妨這樣說:文化行動透過「身體」,表達了語言以外的訊息,那可能是「壓迫的印記」、也可能是「生活在身體上留下的痕跡」、也可能是被身體記錄了又再表達出來的生活經歷和感受。也可能是語言未及涉足,意識未有發掘的地方。與此同時,文化行動在行動中亦同樣指向了「觀眾」的「身體」,包括眼睛,耳朵(當然也包括腦袋和其他)等等,嘗試觸動觀眾的神經,起觀眾自己的「身體」對生活的各種庫藏,作為他面對著呈現在他面前的「文化行動」的反應意識。這強調透過「身體」的過程,跟「嬝炊撜飽v和「聽演說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那麼「語言」真的這樣有限嗎?如果文字是一種傳播形式,它比音樂、戲劇、舞蹈﹑錄像差很遠嗎?也不一定。有幾次在六四紀念的活動中我都聽到吳萱人的詩,每次都叫我肌肉繃緊、咬牙切齒,巴不得振臂一呼。語言文字也有接近音樂﹑畫的時候,那是「詩」。語言文字也有接近電影和戲劇的時候。看過色情文學的,也會領會語言跟身體的關係有多密切。只不過,當我想到社會運動中的「語言」跟「文化行動」相比,那種和「身體」的關係就相差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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