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我尊敬的前線戰士:
首先要謝謝大家,邀請我參加「關注綜援檢討聯盟」(關綜聯)的工作,讓我有機會再次聯結到本地社運的思考中去。
我昨天早上連接看了信報上,一篇嘗試總結綜援討論的文章,以及龍應台早前在明報的洋洋大文,令我又再想起了我們前天開會的話題------「爭取綜援的論述如何建立?」
當然,我們大家都同意,在打架的時候,武器是越多越好,收集各家武學秘笈,也是應有的準備。因此,收集反對和支持綜援的觀點是絕不嫌多的。但是,要為關綜聯建立一套武學,好用以培訓更多戰士,就似乎得再花點思考了。我們現在定下了的工作計劃,重點在前者(在社會輿論上打架),後者(建立綜援的論述)是我們的希望,但未知如何可以實現。
信報的文章有點像我們想做的事,它總結綜援的討論有三條線路:一是財政,爭議政府開支等問題;二是情理,問怎樣看待窮人;三是法理,政策定了要減,可不可以不減。但文章到最後,卻出現了 …… 「全球化」。文章的潛台詞,跟我想像的,「在香港討論全球化」的場景有點相似 ……
「不要想本地收入再分配可以減低貧富差距,因為全球
化令企業賺錢的速度,會比較我們分它們的錢更快。」
就算本地運動能成功分到它們一點錢(多一點利得稅和高薪人士薪俸稅),香港的貧富差距不會改善。那麼,貧窮問題是改善了嗎?那就要看你的貧窮定義而定了。若稅加了,綜援改善了,最低工資立了法,窮人生活短期內可以有改善,但是,量度相對貧窮的堅尼系數是不會跌。
最後,信報的文章認為,綜援(或福利)的討論,可以以「保證平等機會」和「公義」為基礎。可是她只問「公義是什麼?」,卻沒有試去回答。
我是覺得,從這裡開始,才真正是左翼和右翼的辯論起點。左:「因有全球化,所以要福利」,和右:「因有全球化,所以減福利」。而香港企業界是虛偽的,他們其實並不右,他們想要的,是把右翼的:「因有全球化,所以減福利」,改為:「因有全球化,所以減社會福利,加企業福利。」反而,我們越太著意地要為「福利主義」辯護,越翻箱倒篋地想重建那組歐美戰後「福利主義」論述,就越陷入在「無視全球化境況」的罪名之中。右翼對福利的批評,是帶著全球化挑戰的。
但是,我們當然也不要忘記Gibson-Graham的提醒,「全球化真的存在嗎?」,「它如何存在於本地?」,「它如何影響或倚賴於本地?」。這是我們自己要回答的,而我們如何就本地作出回答,將會是一個基礎,支撐我們回答本地右翼對福利的批評;也會是我們吸引民間游離派系,建立「文化領導權」的基礎;而有趣地,它亦會把我們從傳統左翼中區分出來。
從經濟上看,我覺得利得稅是可以加的,薪俸稅亦是,但要比較的,不單是我們常掛在咀邊的新加坡或歐美,還要有中國。要比較的不單是稅率,而是企業成本,和香港企業的區域性操作模式和策略。(這方面我的經濟數據和材料十分有限。)我大膽假設,也相信你們也同意,加稅的阻力應該不是經濟上的,而是政治上的,所以是要取決於運動的。但在分析上,要令公眾放下右翼和企業界的撤資恐嚇,說服公眾支持加稅是可行的,就不能單單比較稅率,也要分析企業成本、企業策略;也不能單比較新加坡和歐美,也要分析中國因素。這些才是公眾想像的全球化憂慮。
以上是我想像的,建立「綜援論述」的政經分析起點。
可見,我是認為,以「收入再分配促進公平(或消滅貧窮)」為使命的費邊主義論述,是可以掉進垃圾桶的了。(起碼在香港而言啦!它是沒有以全球化下的香港的政經分析為基礎的。在目標上(促進公平或消滅貧窮)不能令人信服,而以「收入再分配」作為口號,又難成為一種社會價值追求,結果就是被右翼矮化為一種「局部利益」,而「局部利益」是可以被協助的,但仍是要以平衡整體為重。甚至乎,運動自身也慢慢會接受了這是局部利益(殘障老病),但求獲得主流照顧,那怕作出少少自我分化。費邊主義在建立「文化領導權」上是無力的,所以政治上也是無力的(或局部的)。
不過,仍得承認,局部改善也是好事(起碼短期而言),這是我們前晚接受的。所以,仍是費邊,我們的論述仍是收入再分配,政府收入和開支,……等等 !
說說我個人的取向吧。我是認為,可以暫時利用「收入再分配/平等」的論述,但,香港本土的基層運動可以考慮逐步邁向一個「全球性的權利論述」。意思是 「在全球化下的地方政府,有責任保障一個地方人民基本生活,香港市民應享有基本保障(在本地實施有限的再分配)」,但,香港在保障一個基本生活以上多賺取的,應該用於進行「跨國的再分配」,而不是追求本地的堅尼系數下降。
這樣,香港基層運動追求的「基本生活保障權利」,一方面指向本地貧窮及更廣泛階層的全球化憂慮,但也不單局限於本地,同時投射向其他發展中及低度發展的地方(包括中國,和那些與我們息息相關的國家,如:菲律賓),潛在構連全球化社會運動的可能性。這是我對「在香港推動基層運動回應全球化」的思考起點。
要綜援思考全球化可能是有點過份了,但我在想,就算我們不是真心地關心全球,這個起點起碼是有助我們結連本地中層在全球化中的焦慮(可能是商業服務產業外移而失業,可能是收入要與中國大學生看齊,可能是要離開香港就業去,可能是被昂貴生活成本趕往北方)。無論大家將來在全球化下的生涯策略如何,漂泊何方,香港仍可以是我們的家,她要為我們提供最终的保障。也無論將來香港或珠三角經濟形態如何,作為地方政府(香港或中國),保障人民基本生活是她的基本責任,這也是全球政府面對全球化的基本責任,因此,政府間也要合作,實現全球性的基本保障。
還記得大家的中產論述分析嗎?中產躍居上文化領導權,是它嘗試著結連所有人的不滿,界定問題------董建華及保皇黨,假扮能為社會整體提供一個答案------07/08雙普選。綜援或基保若結連中產憂慮與貧窮,界定香港問題是全球化,答案是基保,能形成文化領導權嗎?
這論述也為香港基層運動與中國基層運動,甚至全球化社會運動,提供了一個接合點。可能是我們擴闊視野,去支持其他國家的社會運動(菲律賓外傭爭取退休保障?),也可能是其他社會運動支持我們(溫哥華市反李嘉誠份子聯署改善綜援的聲明?」。
龍應台在明報那篇文章的聰明之處,大家也是見識過了,想為綜援和基保運動來一篇嗎?
然而,不得不承認,權利論述也有右傾的危險,在本地有社聯(及樂施會?),在歐洲有「第三道路」。江仔很想挑戰第三道路,我覺得這場架遲早要打,做些準備也是好的。但是,我想像這場架的戰場,並不是在綜援和基保之中。第三道路與新右不同,它是支持基保的,在國際上它支持各種權利公約。第三道路可能會支持私營化(起碼沒有原則性的反對),但它也同意了最低工資。我認為,第三道路在想法上是同意政府的角色,和基本權利,再加了「企業社會責任」,以回應全球化的管治性問題(噢,當然不是回應分配問題啦)。
我想我們與第三道路真正要打的架,不在基保的價值觀上,而是在「權利是什麼?」上,這也將會是我們在發展權利論述上,與自由派將會出現的分歧。現時權利論述及各種權利公約最大的局限性,在於它們沒有向「產權」提出挑戰。(馬克思出場了?)在全球化下提倡保障基本人權和生活需要,但卻無力挑戰跨國企業。可以提供一點觀察,聯合國內部現在就「企業社會責任」正在醞釀一場大架,一方是安南為首,強調「跨國企業的社會責任」,另一方是人權委員會下一班國際法的律師專家,強調「跨國企業的法律責任」。在今年中,他們提出了「跨國企業要受各權利公約約束或制裁」,引起了國際商會強烈反對。這場架還未算真正開始呢。
我們在本地,在權利論述上與社聯(社工或樂施會)的分歧不在基保,而在「碰不碰產權?」。具體一點說,社聯在現有政策及法律上支持企業是私產,但我們則認為,社會及人民以各種方式「投資」(或資助)了企業,所以私營企業並不 「私」。
說到產權,也帶出了我們將會與左翼出現的差異,就是在「私有」和「國有/社有」之間,還有其他產權模式嗎?合作社(共產)和家庭主婦(家產)都要出來說說話了。還記得雄仔叔叔的單車故事嗎?那些單車是什麼樣的一種產權呢?再談。
三位,我是太離題了嗎?又是否太遙遠空想了?我是不是右傾了?胡亂說了一大堆,難免錯漏粗疏,請幾位前線戰士給我批判,給我指正吧!
敬禮!
曹百達
2004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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